N A M E

  Ou perto ou longe, a guerra e a pátria e a vida
  Chamam por nós, deixemos
  Que em vão nos chamem, cada um de nós
  Sob as sombras amigas
  Sonhando, ele os parceiros, e o xadrez
  A sua indiferença

——(Ricardo Reis)?《Os jogadores de xadrez》



  姐姐最终还是宣布开战了,在大家的要求下。
  帅气的军装也好,大家的敬仰也罢,她不高兴。她没有对我说,我是猜出来的,她的脸色一直像是不小心吃了过期的Toloébom蜂蜜桂花糖糕一样。
  说起来,Toloébom好像关门了呢,月夜家的小姐不停在抱怨,糖被列进了军需品,什么好吃的都买不到了。为此她向父亲闹过,还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,说起这件事,她的眼里就噙着泪珠,因为她的父亲是主战的贵族。
  我倒是不在乎这些,离桂花开的时候还远着呢,战争很快就结束了。

壬辛七月十八



  在错综复杂地交织的人工沟堑的某处角落内,黑暗之中,一点红色的火光幽幽显现,微微照亮出脸部的轮廓。不多时,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,爆炸产生的亮光将她空中吐出的烟气钉在防空洞边缘的土墙上,她竖起耳朵,静静等待着什么。出乎她意料的是,除了遥远的天边传来的回声,她没有听到任何额外的动静。

  有那么一瞬间,恐慌从她的耳朵中钻进大脑,她像是被捅了一刀般一阵战栗,紧接着一股暖流从后背涌到胸口。她将烟头摁进土里,另一只手把枪从她的腿边抽出来扔到地上,然后整个人艰难地从只比身体大一圈洞中爬了出来。她沿着胸墙慢慢抬起上半身,在凹凸不平的坑道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盔,紧接着是双眼。远处不间歇地闪烁着,环形山上爆炸产生的火光明灭间,高射炮炮弹在空中划出点点虚线,像是逆飞的流星,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人影。空气中,爆炸产生的烧焦泥土的味道向她伸出触手,她一屁股坐在地上,鼻子不耐烦地发出吭吭的声音。
  她粗糙的手掌攥住挂在脖子上的狗牌,慢慢地摩挲着,心里想着一个问题。就在这时,她那敏锐的耳朵恰当地发挥了作用,行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,左侧坑道,很近。几乎同时她的身体像木头一样僵住,手指蜗牛般在墙体上攀爬着,打开保险,食指贴在扳机护圈上。她以中弹般的姿势极缓地侧面倒下,慢到摩擦声都被远处炮弹呼啸的回响覆盖。她将身体藏在十足的阴影中,连火光都摸不到的地方,双眼像是蓄势待发的漆黑枪口对准传来声音的一侧。她的心弦被系在虚扣的扳机上,在细细的寒风中摇曳,火焰也在她的体内摇曳,舔舐她的大脑,灼烧着她每一根神经。开枪,不,还不到时候。一步,两步,可能是四步。开枪,太近了,她都能听到拐角传来的呼吸,太近了……
  “0987,0987?”
  在她激烈地抉择时,对方先一步开口了。她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,将憋在喉咙的气吐出。
  “0101,是我,现在如何?”

  一阵远处天空的火光照亮了来者的上半身,0101穿着相同的制服,只是把袖子挽了起来,露出布满血红色印痕的双臂。只那么一瞬间,0987看见了0101残缺的右耳,像是打蔫的月桂树苗般垂在她耳边,这让0987心里一惊,不由得向她身后望了一眼。什么也没有发现。
  “没有,没摸上来,在反轰炸。这会找你们。”
  “耳朵。”
  0101没有回答,两人沉默了一会,新一轮爆炸产生的光线让她们看清了各自布满泥土、疲惫且黝黑的脸。0101竖起手臂,大拇指指向她来的方向:“0134死了,刚刚轰炸,洞挖的太浅。”
  没来得及,这群月兔自从扑进这片阵地就开始疯一样地啃出战壕,第一颗炸弹划破天空的时候,才想起来挖防空洞。这不怪她们,计划中的援兵,加固的物资,到现在都没有影子。好在空军的轰炸及时出现,抑制了对方进攻的进度。“剩下的呢?”从敌轰炸一开始,在0101的怒吼里,她们就分开了。
  爆炸比之前离得更近,地面开始微微颤动,声音大到0987只看得见0101的嘴一张一合:“……好,但没……退……”
  借着更亮的光线,0987看清了0101脸上血迹留下的红黑色条纹,断耳处是一团血痂,随着轰炸闪烁星星点点的白光。这会0987的身体冷了下来,她很困,但使劲撑着装作在听,事实上她一句话都没听进,直到她过了一会才看到0101合拢的嘴,下意识地嗯了一声。0987看到0101脸上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,像是悲伤的表情,瞬间又消失在黑暗中。这让0987很不舒服,像是自己做错了事,又感觉胸上压了一块石头,她想说点什么,却很难开口,心的位置有点疼,然后像注射进身体的毒药般慢慢扩散开,蚕食着她的内脏,她咬牙忍着这股剧痛,于是最终没有说话。她感到自己一只手被牵了过去,黑暗中,一条带着体温的金属物落到她手心里,0987意识到那是一枚略弯曲的狗牌。
  “你不是想找到我们的名字吗?记得带上她。”



今天出门在街上转了一圈,冷冷清清的,没什么人影,大概是因为开战的原因。在Los·tontos的大厅里,还是像往常一样聚满了参加茶会的人。我的几个朋友,舞、千晴、桔梗几位穿着她们的新衣服,说实话,我不太喜欢,我曾经写文批评过她们受人类影响而改变这些传统服饰啊之类的,这都是谁做的?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找到的大逆不道的裁缝来帮她们做的这些,她们称之为“新风潮”的玩意。装作不对此嗤之以鼻真的太困难了,她们只是看了点皮毛一样的东西,就要拿这些来进行所谓的反抗。月之都人民真的失掉自信力了吗?
我在自己新发表的论文中认为,坚持“濯污扬清”的思想不应该受到质疑。月人普遍认为,宇宙万法的那个源头,它是什么?它是……算了,日记里还是不写了。
她们声泪俱下地感叹着战争的残酷,我硬着头皮听了好长时间,终于明白她们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月兔被强征去参兵。有人说,她自己是多么悉心照料自己的月兔,答应了月兔的任何要求,而那只月兔是多么多么的可爱,这就引起她们间的共鸣,为一只从没见过的月兔落泪了。接着就是一些令我不适的话语,她们暗戳戳地指认是我姐姐先这样做的,为了起到表率作用,号召大家把自家月兔送上前线。令人厌恶,如果不拿月兔填线,难道要她们这些大小姐拿枪吗?也不想想月兔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什么。
相比之下,上宫厩户丰聪耳亲王于内与外都做到了尽善,他不仅顾及到了子女的情感,手造机械以替之,更将府内外大大小小共百余只月兔贡献出以为月之都效力,其心可鉴,大家都应向他学习。唉,可惜这样的举措,竟无法得到普遍认可,实在过于遗憾。在战时,我们更应该团结起来,共御外敌,我和姐姐为这个目标不停努力着。

壬辛七月二十 依姬手记

另:随信呈送上宫厩户丰聪耳亲王代为校正。抄付從三位中納言勘解由使橘忌寸錦小路本景鳴代为刊。



  0987想找到自己的名字,是从她第一天踏上战场开始的。她经常对身边的战友吹嘘,自己原先是一户富贵人家的宠物,她甚至有自己的名字,跟随主人的姓氏,是非富即贵的象征,她的主人是征得她同意才把她送去参军的。很遗憾,除她自己以外的人并不把这个故事当真,只是嘲笑她在冲锋的时候耷拉着耳朵挤在最后,任何月兔都能轻松超过她。
  “你是自愿来参军的?自愿来当吊车尾?”
  烟雾缭绕间,涵洞里的十来只月兔或坐或躺地休息着,她们刚刚清理过这片区域,把所有躲在角落里的敌人揪出来处决,有人注意到0987躲在队伍后一枪没开。
  大家都笑了起来,洞里充满了一种欢乐的气氛。0987的脸慢慢涨红了,小声嘟囔着什么。
  “瞧瞧,是不是又要说你那高级主子了?”
  唰地一声,0987猛地站起身来,在众人的目光中大踏步地走到那只月兔的近前。在她惊诧的目光中,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烟头,接着0987以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视全场,将烟递到嘴边,沉稳地深吸一口……
  “咳咳!呃咳咳咳咳咳!!”0987几乎要把肺咳出来。
  大家的笑声像进水的油锅般炸开,将0987屈辱的眼泪逼了出来。被抢烟的月兔咧着嘴耸耸肩,点上新的一根,揶揄道:“大小姐,小心受用俗人东西嘛。”接着又是一阵哄笑。
  “名字,我有……名字。”
  她颤颤巍巍地,带着哭腔以细弱的声音发出抗议。月兔们没再笑,但那眼神无非是在看傻子,甚至带着可怜和同情。一只月兔怎么可能有名字?在大家看来,0987无非是臆想,甚至被这想象出来的东西毒害地病入膏肓,无可救药。
  “那你说说,你主子是怎么对待你的。”
  “有吃不完的芋头……”0987有些慌乱,她努力地想着,想从脑子深处抠出来点什么东西,“软软的草窝,想什么时候吃就吃,想什么时候睡就睡……”她确实记不清楚了,训练和战斗使她几乎忘记了一切,忘记了自己的名字,忘记了自己的经历,只有带给她汗水、痛苦和屈辱的编号,硬生生挤占了所有前半生的记忆,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所有踏入战场的月兔身上。
  吃吃的笑声和窃窃私语弥漫开来,但有些月兔只是沉默。0987说的是大家都能想到的事情,事实上,每只月兔都在心中暗暗幻想过这样的生活。角落里有只月兔向0987投去同情的目光,觉得她不过是被幻想逼疯了脑子。
  “够了。”一直默不作声,不苟言笑的队长突然打断了洞里的嘈杂声,“等到和入侵的敌人战斗结束,收复了我们的土地,什么都会有的。现在,回到位置上。”
  “至于你……”队长恶狠狠地瞥了0987一眼,让她打了个哆嗦。
  洞里安静了下来,刺眼的阳光打在洞口的地面上,大家默不作声地盯着阳光下的一片焦土。
  0987蹲在洞口边缘,摸着她胸前唯一表明她身份的胸牌,眯着眼想,等到战争结束,她要去找司令官,那统领着千万月兔,无所不能的司令官大人,一定知道她的主人是谁。到时候,她要拉着她的主人,一个个上门拜访所有现在瞧不起她的月兔,给她们证明看。

  “0101,0101!”炮火喧天,间歇地照亮战场的角落,0987连滚带爬地冲进弹坑里。
  “妈的烦不烦,直接叫队长!”0101顾不上分神看她,拿着瞭望镜只是看,“进攻左翼呢?你怎么爬回来了!”
  四周充斥着恶心的,令人反胃的粉尘和烟味,惨叫,咒骂声不绝于耳。嘴唇一哆嗦,0987还是忍住了,带着颤音说:“死完了……队长,都死完了,攻不下来。”
  “你他妈!你是不是害怕跑了,把队友卖了!”0101终于扭过头来,正巧一阵近处的爆炸,借着火光,0987看到她眉毛皱成一团,怒吼的大口朝0987扑过来,口水喷到脸上。0987浑身一抖,刚想说些什么,冰冷的东西抵上她的脑门,她的双耳嗡地一声,像是天塌下来。
  “现在!”0101一字一句半吼,携带着爆炸的轰鸣,震动着她的耳膜,“滚去进攻!”
  借着间歇的火光,0987看到0101的五官可憎地颤动着,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,0987爬起来,自己也不清楚怎样做到的,从弹坑中飞一般跳了出去,沿着坡狂奔。一边跑,她的眼泪像倾泻的重机枪子弹般奔涌。她什么都看不清,火光,粉尘和浓烟恶狼般噬咬她的精神,在子弹的尖啸声中,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,没有人在心里挂念她,她哭了也没有安慰。
  她之前从没在乎过这些,想想看,一只月人的宠物月兔,早早加入了月之都的军队,而她的敌人是哪些呢,一群入侵月之都的人类,几门老掉牙的火炮。敌人?一群散兵游勇罢了,在月背时,跟着大部队,等着重火力推平阵地,把在日光下喘气的补几枪,又是一场胜利。
  等到终于把敌人全部驱逐回月面时,0987还没来得及递上名牌,却听到司令官说,接下来要将月之都受到的损害加倍还给敌人,以给战争受害者一个安慰,更要把敌人消灭殆尽,以绝后患。接着所有月兔都不准后退了,只要有再踏回月背的,就再没听说过她的消息。
  踏入月面后,0987再没在乎过自己的性命,更不在乎别人的,她只想早点杀尽敌人,结束战争。后来,在月面的推进愈发困难,越来越多有着特殊能力的人类席卷战场,还有各式各样她从来没见过的武器,她开始害怕起来,小小的心艰难地跳动着。有时她会抬头看天空中那颗挂在头顶的蓝色玻璃珠,麻木地想着它好好看啊,为什么上面会下来敌人呢?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地方还不够吗,在月球上都是灰色的土和石头,比起它差远了。
  直到爆炸的热浪把她掀飞,她仿佛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,突然醒悟了什么。她想把那把枪扔下来,还有身上的东西,挖个洞藏到什么地方,仿佛一切都是它们害的。但是呢,没机会了。



  今天姐姐在自己房间喝醉了,满嘴说着胡话。这时候绝对不能让人发现,我把她反锁在我的屋里,和她一起呆了一晚上,直到她睡着。
  我知道她很伤心,但她不得不那么做。她哭着说,是她亲口拒绝的,我听着很不是滋味,如果当时在场的是我就好了。我也没想到那只兔子能活那么久,还不如早点死在战场上。
  今晚不打算睡,最近又有什么消息搞得人心惶惶,最好能像上次那样顺利解决。

丙癸十一月甘二



  一枚亮闪闪的胸牌在她视线中模糊地摇晃着,像在秋风中摇曳的桂花枝条一样,说起桂花,一股淡淡的清香就飘进她鼻子里了,她闻呀闻,根本闻不够。她好久没闻到过这种香气了呀,甜丝丝的,和主人身上的味道一样,一会她还要把花瓣摘下来,放到石臼里捣碎,帮主人做好吃的桂花糕呢。
  “……醒,醒醒,醒醒!”
  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灌入0987的脑中,她艰难地辨认着眼前沐浴在日光里的影子。
  “0101……0101,你叫0101……”她尽力发声了,但只有蚊子般细微的响动。身体倒是不痛,可是也没知觉,那月兔把0987的手放了下来,她才知道自己的手一直被握着。
  沉默了一会,有声音传入0987的耳朵:“我是0101。0987,你的队伍只剩你一个了,我们从尸体上领取了她们的编号,现在我是你的新队长了。”
  一些月兔走进0987的视线,将她围在中间,带着关切的目光,她们脖子上的狗牌闪着刺眼的光。这会,呛鼻的硝烟味钻进脑袋,0987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在风中发出微弱的哭声,比虫子吱吱的叫声还难听,但没有月兔会嘲笑她了。

  飞船是睡在她身边的0101先发现的,0987睡眼惺忪地想要站起身来,却被0101一把拽翻到地上:“你疯了,这是在战壕里!”
  0987大口喘着气,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了一圈,还是黑漆漆的一片,太阳没有升起来的迹象。远处轰隆隆的声音稀疏地持续着,过了一会,0987稍微看清了0101的轮廓。
  “你过来,看看我发现了什么。”不由分说,0101扭头就走,0987踉跄地弯腰跟在队长身后。
  也不知道走了多远,0987的耳朵终于又发挥作用,听到了滋滋的电流声,紧接着她脚下一空,顺着一个有弧度的坡滑下来,在她忍不住叫出声前,撞到了0101的身上,0101伸手一把抓住0987。
  “看。”
  幽幽的白光亮起来,0101打开了战术手电,以最低的亮度小心地慢慢移动光圈。白色,流线型,机翼,空天飞船?0987说不出话来,最重要的是,她在培训中见过,这是人类的玩意,用来高效运送物资到月球上,后勤的东西,怎么落在前线?
  “刚掉下来的,迫降的声音把我搞醒了。”
  她突然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,人类,会开飞船的,宇航员,或者……她攥紧握柄,枪口指向舷窗。0101左手握着手电,慢慢靠近侧面门一样的东西,伸手敲了敲,接着把右手按在腰间,旋开了手枪的保险,警惕地贴在机身上。
  咔哒一声,椭圆形的舱门开出了一条缝,紧接着挤出来一个颤抖的声音。
  “斗享,投项……”
  两只手先探了出来,在手电光里泛着死人般的惨白色。0101瞥了0987一眼,确定0987还在架枪后,伸手把舱门完全拉开。
  两只耳朵在风中抖动着,让船外的两只月兔同时都吃了一惊。飞船的驾驶员慢慢探出身子,0987才看清楚她的长相,和月兔差不多,两只竖起的外白内红的耳朵,一对血红色的瞳孔,像被拉开襁褓的婴儿般颤颤巍巍地向外看。
  0987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,向0101投去求证的目光,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,两只眼出神地盯着驾驶员受惊而木讷的脸庞。过了一会,像是突然清醒过来,0101把枪肩带拆下,靠上去把驾驶员拽了下来,捆住她的双手,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口袋,手电在地上滚着,0987一脚踩住。等到缴械完,她们显然是没想好下一步如何处理这个俘虏,于是谁都没再动。
  “地球也有……嗯?”0987还是问了出来,她想不明白,难道这是叛逃的月兔?
  还有一个重重的疑虑,她却没有提出来,因为这实在难以接受……刚刚被俘的这个驾驶员,长得实在和0134太像了,也难怪她们第一眼都愣在原地。
  “她是妖怪兔。”0101没再看跪在地上的俘虏,转而跳上打开的舱门,探身进飞船驾驶舱内,“和我们差不多,但,她是从地球来的。喏,她听不懂我们说话。”
  是的,妖怪兔显然是没明白她们在说什么,瞪着双眼来回看她们,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。可以想象,这些地球上来的兔子也受过什么训练,明白投降该怎么说。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她只是长得像。在这你看不清楚,不要认错了。”
  “可她又怎样不同了?她和我们一样长着两只兔耳朵,红眼珠。训练的时候只告诉我敌人是人类,可她和我一样都是兔子,她长得像……”
  “够了!长得像也是敌人,就算是月兔也是敌人,你只需要扣扳机,不需要去思考为什么!”
  0987打了个哆嗦,她看到被称为妖怪兔的俘虏害怕地倒在地上,身体蜷缩成一团。
  0101没回头,她伸手鼓捣了几下,“哦,启动了。”驾驶舱里亮起了几盏灯,一些红绿的点闪烁着,飞船尾的引擎发出痛苦的尖啸声。“左翼扎进土里了,需要挖出来。剩下都是好的,技术不赖。”
  0101从舱门边缘跳下来,走到0987身前。手电在土里插着,0987看得清队长的表情,0101像是心里在做什么打算,她纠结了很短的一段时间,空气异常地安静,她最终还是开口了。
  “听我说,0987。我有一个计划,让你离开这里。”



最近有传闻说,人类的军队中也出现了月兔,于是什么月兔反叛、人类也似月人般养兔子的谣言兴起了。然而,这些谣言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,来揣测由月兔组成的忠心耿耿的月之都军队。这种造谣的行径不禁令人发指,我向来看不惯这些论调,于是在有人给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时,我总是坚决地反驳他们。
“你们这些人,只知道在背后猜测和诽谤,却不了解月兔们的真实情况。”我对他们说,“月兔们是最忠诚、最勇敢的战士,她们为了月之都的安全,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。你们这些人,只看到了她们的外表,却没有看到她们内心的坚韧和勇气。”
我不能描述我对月兔们的喜爱,更无法表达自己的敬意。她们的名字应该被铭记。
我知道,我的话可能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,但我仍然要说,因为我相信,真理总会战胜谎言。月之都里总会有人愿意听取真理,总会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月兔们辩护。我希望,我的话能够唤醒他们的良知,让他们明白,月兔们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,月兔是值得我们尊重和敬仰的。我相信,只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,总有一天,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公正,更加和平。这就是我,作为一个月之都的居民,对月兔们的理解和期待。
因为人类军队中出现了他们称之为妖怪兔的苦力,就以为他们也有兔子宠物,进而觉得他们和我们一样的,实在是荒谬至极。且不谈他们对那些妖怪兔是否有我们般仁爱,这些人类是被污秽诅咒之物,我们摒弃的东西还在他们身上显现着,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问题了,怎么能把他们和我们相提并论?从之前谈判时暴露出的种种野心,就说明他们已经把我们视作铲除的对象,要将我们从月球上驱逐出去,他们好独占月球的资源,我不会忘记这一事实。
斗争马上要迎来关键时刻,我下定决心,和大家一起坚定地将人类一个不留地驱逐出去。

丙癸十一月甘九 依姬手记



另:抄付從三位中納言勘解由使橘忌寸錦小路本景鳴代为刊。



  0134是只非常可爱的月兔,她的耳朵内侧是粉红色,眼瞳也偏淡一些,脸圆圆的,一生气两腮就鼓起来,看上去就像一只红桃,让0987忍不住想,如果捧在手心啃一口,那该多甜啊,尽管在她的印象里,只在手册上见过红桃的图案。每当这时,她就会从背后逮住正在啃芋头,或者正在搓衣服的0134,在脸颊上恶狠狠地嘬一下,0134就会红着脸垂下耳朵,双手捂住自己的脸。0987揉着被0134的肩膀撞到的肚子,心里乐呵呵地想着,也许红桃的甜也不过如此了。
  在被轮换到后方的日子里,队伍里的月兔们最多的娱乐消遣就是在军营帐篷里打牌聊天。说是牌,其实就是些纸箱子做成的纸片,上面画上了不同的图案,还有数字,这些都是队长做的。这些月兔呢,原本是不识数的,数字在她们看来只是没有意义的代号,组合起来就是其中一只的名字。0987也是这样,但新来的0101教会了她们数字,至少能数到十,但0987并不明白10和0有什么区别。有次她问0101原来是干什么的,为什么会认识数字,队长躺在0987的上铺,沉默了一会,回答道:“不知道。”
  “那你知不知道,为什么数字是我们的名字,我们原先的名字呢?”
  “点大!”一阵桌椅的乱响,桌边的月兔们几乎要跳起来,胜者肆无忌惮地大笑着,败者面红耳赤地向周围说着什么。
  0987听到0101在上面爬起来,向外张望着什么,过了一会,她又听见0101重新躺了下来,床吱呀吱呀地晃着。
  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  “我想呃……”0987脸上稍微热了起来,“我想帮自己,也帮大家找到原来的名字。”
  “谁告诉你,你在以前有名字嘞?”
  这会,正在打牌的月兔们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,纷纷来了兴致,一边七嘴八舌地问着“什么什么?”,一边搬着椅子挤到床边,0987挠挠脸,挤出一句:“队长?”。
  上铺传来没好气的声音:“问我干啥子,你自己惹的自己说。”
  大家哄笑起来,0987从指缝里面看到,夹在月兔们之间0134的脸颊通红,笑得合不拢嘴。
  “我是……我有名字,是因为我原先的主人。”
  大家安静下来,听0987慢慢讲着,0987原先有点磕巴,有些话想了一会才说出来,因为她也很久没回忆这些事情了。然后,她说的越来越流畅,那些久远的想法,涵洞里冒出的想象,此刻盘旋在帐篷里,流淌进灯光中,直到她一口气讲完,每只月兔的眼里还闪烁着那些说不上滋味的奇妙想法,就像她们也亲身经历过似的。
  “那……那些桂花糕和软床,真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,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吗?”0134的声音从沉默中挤出来,轻轻地流进0987的耳中,0987点点头。
  这会,0134开始讲另一个故事,一个关于父亲母亲,月兔一家人的故事,大家的思绪又被她吸引了去。0987也听得出神,模糊间,她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父母牵着她的手,她在一片皎白的沙地上远远地蹦跳向远方,她才意识到自己流出了眼泪。0987赶忙擦擦自己的泪水,其他月兔都还沉浸在故事里,也像刚才一样七嘴八舌地问着,讨论着。唯独只有0987知道,也只有她听到了,从刚才一开始,上铺就隐隐传来不属于0987的啜泣的声音。

  “听我说,不要发楞,过来挖这边的土,听我说为什么。”
  0987挥舞着工兵铲,在被俘的妖怪兔诧异的目光下,和0101一起刨开飞船左翼旁边的沙土。
  “今夜之后,所有的月兔都不会再有编号,这些胸牌不会有意义了。但是你有,你有机会根据它找到你的名字,也有可能找到我们的。”
  “为什么?”0987下意识问出了口。
  0101铲土的动作僵了一下,紧接着回答:“从太阳升起来开始,我们要向人类总攻了。上面不满足于我们现在的进度,要我们以最激进的方式插进敌人的阵地,这条战线上所有的队伍都一样。然后,死去的月兔不用再更换编号,接下来有无数的,没有名字,没有编号的月兔,会被直接扔进战场之中,我们要一口气发动源源不断的进攻,没有月兔能做到不眠不休,但总有新的月兔不需要休息。”
  0987的手臂越发沉重,现在抛出沙土的量也变少了。
  “我原先是空军的后勤,这会也被调到前线了,我大概知道情况如何。我们也许以前都有名字,也许没有,但这不重要。在训练后不会告诉你的是,我们都要接收什么仪器的什么调整,总之我们会把记忆基本都忘掉,然后只知道我们要像兔子吃草一样把敌人都啃光。”0101开始喘气,她们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,“如果我之前说这些,是要被枪毙的。但现在无所谓,我们活不过今晚。我知道你有一个梦想,我原先也以为你只是做梦,但我最近却开始相信你的那个梦了,因为我越来越多地在梦里看到你说的桂花糕,还有桂花开的时候,那么漂亮啊,像是天空都要被花朵笼罩一样。我觉得这不仅是梦那么简单,大家都没有你记的这么清晰,你可能残存着最多的记忆,你的主人可能是真的,在月之都等你回去呢。”
  “但我们没有,我们一丁点都想不起来,我们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名字,也不知道是否有主人,一想这些问题都头痛欲裂。但你不一样,还有挂念你的人,受伤了会有人在心里想你。”
  0987噙着眼泪,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她想到了队伍里的每一只月兔,她想到了0134,想到了她描述的家人们,想到了她描述的流淌着银色光芒的沙滩。
  这会,0987才发现有影子围在了她身边。借着手电筒若有若无的光,她认出了这是队伍中的其他月兔。她们依次走上去,把自己的胸牌摘下来,塞到0987口袋里,接着浅浅地拥抱一下0987。然后她们围着机翼,解下腰间的工兵铲开始挖土。0101放下铲子走过来,双手按住0987的肩膀:“听我说,我们早就商量好了,要在今晚把你送出去。如果没有这艘飞船,我们只能把你塞进什么物资箱送回后方,你回去如果被发现很危险,现在月之都里面已经没有月兔了。但是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,你可以先藏到地球的某个地方,等到战争结束,你再回来,拿着牌子去找你的名字,去找你的主人,如果有机会的话,找到我们的名字。”
  飞船已经被完整地挖了出来,月兔们站在飞船边上,0987看到她们的眼里闪烁着手电筒的光,那些光多么美好呀,是她带给她们的幻想,是她那扣人心弦的目标,这些想法在她们眼中燃烧着,比任何光芒都要耀眼。
  0987终于放声大哭出来,满兜的胸牌在身体的颤抖中发出哗哗的响声,在很长很长时间里,没有枪声和爆炸的声音,只有她的哭声回荡在夜间的战壕里,没传出多远就消散了。

  按照0101的安排,她将降落在一个距离所有地方基地都很远很远的地方,也是一片竹林里,在那里,她将等待着战争结束,然后再回到月球。
  飞船很快地升起来,在夜色的掩护下,两边的防空都没有注意到这只挣脱蛛网的小蝴蝶。0987趴在窗边,看着手电光闪烁的地方,那是她的战友们在向她告别。
  直到她看不见了,刺眼的日光从一侧扎进她眼里,太阳马上要升起来。就在这时,她看到远方一排排爆炸的火光逐渐逼近了,那是进攻的渐进弹幕。在她感到恐慌之前,后背突然被猛地一推,她晕了过去。



  “你什么都告诉她了?”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辉夜坐在桌边,端起热气氤氲的茶杯,轻轻吹气。
  “回应呢,她?”
  “她没说什么。我把她身上的东西还给了她,她坐了一会就走了。”
  两人没再说什么,还是照常品茶。但八意永琳的思绪飘到了过去的某个时间,有些话她没说出口。她不是凭空臆想出这些额外的想法的,那孩子知道是自己的主人统领月之都发动战争后,尽管什么都没说,但就像大桥的支柱突然崩塌,又像积蓄已久的雪崩倾泻而下,不需说出口,有些变化就明显地发生了。

  她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,倘若不是八意永琳出手相救,飞船坠毁的五个小时后就可以为她收尸了。听永远亭的医师说,那段时间她还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,眼前缠着绷带,睡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痛醒,或者被噩梦吓醒,接着大喊大叫,两只妖怪兔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按住她。
  在这样的痛苦和恐惧中,她度过了数不清的漫长的夜晚。直到那一天,在她痛的大汗淋漓,在床上止不住地颤抖的时候,一双柔软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。
  “铃仙,铃仙?”
  铃仙,铃仙?铃仙,铃仙!?那是谁的名字,那是我的名字吗?
  隔着厚厚的绷带,她什么都看不到。
  “铃仙,你觉得怎么样了?”
  “0987,我是0987……”她想哭出来,但眼睛干的发痛,后来她才知道是用药的缘故。
  坐在床边的人和谁小声交谈了一番,她头疼的发昏,什么都听不清楚,后来那人便走了。接着忽然有人解开了她头上的绷带,一圈又一圈。她感觉渐渐轻松下来,直到她眼前的那一条落下,她才看到月光像银色沙粒一样,洒在床边的地上。

  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,她找到了一个地方,手里攥着工兵铲。
  我的名字叫铃仙。
  一铲土抛出,0987想起来训练时吃的那一顿野战饭,难以下咽。
  我的名字叫铃仙。
  又一铲土飞出去,工兵想起来烧焦的防空洞边缘,又腥又臭。
  我的名字叫铃仙。
  接着一铲,队员想起来休憩时倚靠的胸墙,好冷啊,她浑身都被冻僵了。
  我的名字叫铃仙。
  充满碎石的一铲,队友想起来土里埋的白骨,像这些石块一样显眼。
  我的名字叫铃仙。
  不知道第几铲,孩子想起来那望不到尽头的沙滩,跑啊跑……
  我的名字……
  直到她的双手皲裂,手指从红变紫,接着泛起死人般的惨白色,钻心般的疼;直到她力气耗尽,再也举不起来铲子;直到她恍惚间踉跄着跪在地上。她哭不出来,她的眼泪早在她走到这个地方前就已经流干了,红肿的,酸痛的眼睛木讷地盯着地面。
  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些或歪斜或残缺的胸牌,放到坑里,接着她伸手把挖出来的土收拢,直到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包出现在原本的地上,好似一座坟墓。
  铃仙趴在泥水里,一动不动。雨帘随风摇摆,远远看如同谁在空中起舞一样。



  今天又是满月,一如既往,铃仙站在竹林空旷的地方,抬头盯着被竹子包在中间的月亮。
 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保持着这个姿势,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,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

此文被幻想战闻录鬼之章评委悠霖推荐

作者

Petal

发布于

2024-02-21

更新于

2024-02-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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